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运气(完结)

mimilin:

私设,都是同年。




虐文,不喜慎入。




写完发现也不到两万,整合到一起发了。




01




田鸿杰一直觉得自己不算一个运气好的人,天赋不够努力来凑的道理他都懂,可是有些时候,光有努力还不够,他总是欠缺那么一点点运气。




任胤蓬结结巴巴反驳:“谁说的,小熊。”




“运气是守恒的。”




他酒量不行,喝几口就上脸,红通通的像个香喷喷的大苹果,田鸿杰想咬上一口。




“可不是嘛,”张嘉元在旁边接话道,“瞧瞧我,我之前多倒霉!现在怎么着?”




任胤蓬打断他,“现在也不咋地啊!”




他很早以前的重庆口音都消磨得差不多了,跟着张嘉元厮混这些年,也算是半个东北人了。




“那不说我,就说赵珂。”张嘉元大喇喇指着另一桌的人,“上学的时候,他多叛逆啊,多刺儿啊。”




“再看看他现在呢?”




田鸿杰的目光跟随他的手指,赵珂是个什么样的人呢,他其实不了解,上学的时候,他就不稀得和他们一起玩儿,似乎是嫌弃他们幼稚整天傻乐儿,但当时的田鸿杰也并不明白赵珂是哪里来的这些不符合年龄的忧愁。




可现在的赵珂,明眼人都能看出来,他变了很多。




“你瞅瞅,他以前眼睛里有谁啊,结果现在,还能抽空来一趟咱们的同学聚会。”




田鸿杰收回目光,盯着自己眼前的白酒,闻着味儿就有些头晕。他前十八年的人生,都生长在南国城市里,后来上了大学,才知道北方人是按大杯喝白酒的。




张嘉元的嘴还在旁边嘚吧嘚吧个不停,任胤蓬也不嫌烦,还能时不时插上几句,以前去他们宿舍串门时,田鸿杰就经常被他俩吵得头晕,后来毕业,时隔几年再听到,田鸿杰还有些想念。




“诶,不对啊,你们宿舍怎么就来了你一人,马哲呢?”




张嘉元发散性的思维,终于发散到了他当年的好哥们马哲身上,田鸿杰笑着说,“你都不知道,我怎么会知道。”




说实话,当年214寝室微信群的聊天记录还停留毕业那天,李润祺是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,他做了一个总结陈词式的告别,“各位,以后山高路远,加州再见。”




接着是马哲回他,“保重兄弟。”




自己是怎么回的,田鸿杰隐隐约约记得是——好,有机会去加州找你。




好官方的一句话,李润祺没有再回,大约是他们彼此心中都明白,这个有机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,漫漫岁月流逝,到最后,有机会也就渐渐变成没机会。




张嘉元掏出手机翻了翻,借着酒劲给马哲发了一个语言,“哥们儿,最近干啥呢,怎么同学聚会都没见你。”




那边倒是出人意料,回复的很快,“最近工作太忙,没时间去北京。”




到这儿,张嘉元才黯然地哦了一声,原来马哲早就已经不在北京。任胤蓬平时憨憨呆呆的,但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张嘉元情绪的不对劲,他拍拍张嘉元肩膀,小声说,“你问问他现在在哪嘛,今年你休公司年假可以去找他玩啊。”张嘉元低荡的小情绪稍纵即逝,他很快又高兴起来,摆弄着微信去问马哲近况,那个热乎劲,好像毕业就在昨天,马哲依旧住在他隔壁的宿舍里。




“我说怎么没看见你们仨,在这儿角落里猫着呢。”




田鸿杰头顶传来一个声音,他抬头看,发现是哈拉木吉。他不再留长发了,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,一身笔挺高级的西装。田鸿杰愣了愣,似乎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认错人。




“干嘛?不认识我了??”




哈拉木吉一巴掌拍在田鸿杰背上,拍得他回了神。




“没有没有,只是…”




他话还没说完,哈拉木吉先开口,“只是我变化太大?”他状作无奈,两手一摊,“大家都这么说,我都听厌了。”




田鸿杰笑着站起来,和他平视,“那我就不说了,你现在这样也很帅。”




听他这样说,哈拉木吉似乎很高兴,举着酒杯说什么都要敬田鸿杰一杯酒,张嘉元在后面叫嚷着,“少喝点少喝点,他酒品不咋地!”




哈拉木吉自顾自喝完,潇洒地抽出一个椅子坐下,“我干了,你随意。”




田鸿杰很够意思地一口干,丝毫不顾任胤蓬和张嘉元的抗议。




“对了,好久没见咱们班的超模了,超模最近干啥呢?”




张嘉元好奇宝宝似的问题不停,哈拉木吉耸着肩膀翻了个白眼,“干什么提他俩?”




张嘉元一脸八卦凑近问,“啥事儿啊,发生了啥我不知道的内幕?”




“人家领证结婚了!”




“卧槽!”




哈拉木吉爆出一个大消息,张嘉元震惊得当场爆粗口,“不是吧,他俩来真的啊?”




“不然呢?”




张嘉元张着嘴,用手把下巴抬上去,“我以为是炒cp呢?”




田鸿杰听到这里忍不住想笑,“还炒cp呢?你以为是我们是明星啊?”




张嘉元鄙视地看他,“这你就不懂了,当年他俩的cp可是在咱们学院人气排名第二,没瞧见一有晚会,底下女生都滋哇儿乱叫的。”




“那第一是谁?”




田鸿杰发誓,他问这句话,没有任何意思,只是条件反射,就好比你车子已经一百八十迈,刹不住车是正常现象。




“你和老胡呗,还能是谁。”




当然,这个答案田鸿杰是知道的,可他并不想听到这个答案。




张嘉元的粗神经丝毫没发现有什么不对,忆往昔的情绪反而更加高涨,“你看当年啊,你俩那人气,在学院都找不着女朋友。”




“谁能想到现在老胡都要结婚了啊。”




任胤蓬拿手肘怼张嘉元也没能让他闭嘴,“我当年是真的愤愤不平啊,我长得不帅吗?为啥老胡人气比我高那么多啊?”




田鸿杰歪着头笑看他,“那是当年她们审美不行,我就觉得你现在挺帅的。”




“是吧?”张嘉元有些得意。




“如果不开口讲话,就更帅了。”




张嘉元:……




“小熊,你以前不是这样的!是什么改变了你!”张嘉元戏瘾上身,抹着眼泪要往田鸿杰身上靠,田鸿杰灵活躲开,老神在在道,“生活。”






歌里唱,或许再过上几年,你也有张虚伪的脸。田鸿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拥有一张虚伪的脸,他确实知道,时间改变了很多事。




比如赵珂身上的刺没那么多了,甚至变得好像合群了那么一点,比如哈拉木吉不羁的青春也以减掉长发穿上西装作为终结。




再比如,胡宇桐终于要结婚了。






白酒迟来的后劲让田鸿杰这个三杯倒有些架不住,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架着他往前走,边走边叨叨,“我就说他不能喝吧。”




另一个人跟着碎碎念,“这次酒品好像还可以。”




“各位,他喝多了,我们仨先走一步啊。”




喧嚣的声音渐行渐远, 一出门就被北京凛冽的凉风吹醒了三分,田鸿杰挣扎着要自己走,张嘉元索性松手,看他一个人踉踉跄跄,任胤蓬责怪地看他一眼,“他要自己走,你还真让他自己走啊。”




“那不然咋办,他不要我扶他啊。”




田鸿杰一把挣开任胤蓬,趴在街边的花坛里,把这场聚会吐了个干净。




张嘉元愁眉苦脸看着酒鬼,发愁道,“这不会还要我伺候他洗洗睡吧。”




任胤蓬冥思苦想,一拍大腿,“打电话给老胡吧,以往都是他来接。”




张嘉元高兴了,立马赞同,“我看行。”






胡宇桐电话接的很快,不过电话那头声音很嘈杂,张嘉元在街头大着嗓门喊他,“老胡,快来把你老婆接回去,他又喝多了。”




这实在平常,以前搁宿舍里,什么荤段子没讲过,田鸿杰是胡宇桐小娇妻这件事,整个学院都拿来调侃。可现在不一样了,胡宇桐即将有一个真正的妻子。




于是他愣了愣,反应了很久才明白张嘉元口中的人是谁。




他大可以拒绝,但他还是披上大衣,在北京的冬夜饶了大半个城区来接人。




“你可算来了,你再不来,我俩都快冻成冰糕了。”张嘉元抱怨了两句。




“怎么不去屋里等?”




张嘉元指着田鸿杰,“你瞅瞅,抱着树呢,死活不进去。”




胡宇桐走过来喊他,“还好吗?”




田鸿杰侧头看他,瘪着嘴笑,其实还好,他没醉到不省人事,只是今晚有点特殊。




曾经毕业后消失在人海里的人,一窝蜂出现在他眼前,让他不得不产生一种错觉,我还能再任性一次。




他想,他还能再任性一次。










“老胡,你在北京啊,咋不来聚会呢?”




他听见张嘉元问胡宇桐,张嘉元好像总是这样,直肠子一根筋,不会长大,不会变老。




“嗯,公司有事,走不开。”




胡宇桐随口就是一个谎,田鸿杰知道,他今晚去见未来丈母娘了。




“忙到这么晚呐,你们外企就是辛苦。”




张嘉元好像分辨不清成年人世界里的虚伪客套。




可胡宇桐却已有些不耐烦,他半抱着田鸿杰往车上走,“我先送他回去,既然都在北京,以后常联系。”




田鸿杰乖乖跟他上了车,他做过最任性的事,就是方才没有阻拦张嘉元打那一通电话。




上了车,关上车门,胡宇桐问,“好点了吗?”




田鸿杰只能睁开眼,拙劣演技早已穿帮。但他知道,胡宇桐不会直接戳穿,他最要体面。




“还好。”




胡宇桐一边开车一边问同学聚会去了哪些人,绝口不提今晚自己去见了谁。




“看见了赵珂、木吉,”田鸿杰靠在椅背上,“大家变化都挺大的。”




胡宇桐道,“别人看我们,变化也很大。”




“是吗?”田鸿杰从椅背上坐直,眼神清明,毫无醉意,“那你说说,我哪里变了?”




胡宇桐一时语塞,许久才憋出一句,“成熟了。”




田鸿杰没得到想要的答案,只好转了话题,“嘉元没变,对吧?”




胡宇桐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,意味不明。田鸿杰继续道,“他现在还和蓬蓬合租一个屋,真让人羡慕。”




胡宇桐接着道,“你要是一个人怕孤单,也可以找个室友。”




“找谁呢?”田鸿杰问。




“小李在加州,马哲不在北京,当年宿舍里,只有我俩在北京。”




还没等胡宇桐开口,田鸿杰自顾自说下去,“不过我再也不想和你当室友了。”




胡宇桐问:“为什么?”




田鸿杰闭着眼睛笑,“你知道我和小李当年,都是在背地里喊你暴君。”




胡宇桐脸上终于浮出一点笑色,“原来还有这回事。”




“当然啊,住进宿舍第一天,就给我们几个列了个表,周一谁打扫卫生,周二谁负责,完全是个独裁者。”




“那咱们宿舍不是后来每次都被评为模范宿舍吗?”




“还有你那个护肤品,堆在厕所,霸占了我和小李的多少空间?”




胡宇桐眼角含笑,“怎么?马哲没有空间吗?”




“他哪有护肤品,糙老爷们一个。”




田鸿杰猝不及防撇头,正巧看见胡宇桐带笑的眼睛,晃了晃神,才慢慢悠说,“老胡,你真的老了。”




“眼角开始有细纹了,你的护肤品看来没什么用啊。”




胡宇桐没看他,眼睛直视前方,“是啊,我不再是二十岁了。”






当然,时间在流逝,人在渐渐长大,不会再用二十岁时的护肤品,不会再不顾别人做一个独裁者,也不会再爱二十岁时喜欢过的人。




02


 


胡宇桐等红灯的时候,手机响了。


 


打开蓝牙,电话那头是他的未婚妻。


 


“怎么还没回来呀?”


 


胡宇桐声音温柔,“快了,大概十点半到家。”


 


 


田鸿杰默默把头撇向窗外,胡宇桐实在是个很细心的人,他知道打电话代表那头的人在等他,那么他一定会准确告诉那个人他的归期。


 


现在是这样,以前也是这样。


 


“嗯,婚纱你定吧。”


 


胡宇桐的对话还在继续。


 


“我都可以。”


 


田鸿杰的手紧紧捏着门把手,他之前说什么来着,他运气一直就不太好。订婚纱的事情,什么时候不能聊呢,偏偏就要挑他在他身边的时候聊。


 


“胡宇桐。”


 


他终于忍不住开口。


 


胡宇桐看向他,蓝牙还没关。


 


“看着点路。”


 


“好。”


 


 


胡宇桐没再接话,但他同电话那头开始告别,“我在开车呢,回家再说。”


 


车子又来到下一个红绿灯,依旧是红灯, 田鸿杰开口笑说,“好像今晚遇到的都是红灯。”


 


“嗯?”


 


胡宇桐有些不明所以。


 


“我运气怎么这么不好啊。”田鸿杰小声抱怨。


 


胡宇桐失笑,“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的运气太差。”


 


这条路,他俩一同上路,一路红灯,却很难说清,是因为谁的运气差。


 


田鸿杰看他一眼,没有说话。


 


车子平稳开到田鸿杰新租的公寓楼下,胡宇桐不忘嘱咐他,洗个热水澡,喝点醒酒药。田鸿杰乖乖点头,目送他开着车子驶远。


 


 


 


这天晚上,田鸿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。


 


还是那栋吵吵嚷嚷的男生宿舍楼,他趿拉一双人字拖,抱着从张嘉元宿舍抢来的半边西瓜,喊胡宇桐给他开门。


 


“老胡,开门!”


 


胡宇桐刚打赢一场游戏,春风得意,“怎么,又去别人宿舍搜刮*民*脂?”


 


田鸿杰不乐意把西瓜往身后一藏,“我好心好意带一半给你,你还这么说我?!”


 


胡宇桐侧开身子,让他进去,“我说错了,抢张嘉元的东西是劫*富济*贫。”


 


田鸿杰这才高兴起来。


 


梦境很混乱,突然又转到他晚上去上卫生间,在走廊尽头,看见模模糊糊两个人影,他迷糊着走近一看,却发现是杨英格和李睿洋躲在阴暗处接吻。


 


一瞬间的惊吓让田鸿杰迅速从梦中苏醒,他躺在床上大口喘气,好像是海滩上一条溺水的鱼,想要求救,却发不出声音。


 


是吧,他早已有觉悟。


 


求助无门是他的归途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后来,张嘉元又打电话约他出来玩过几次,田鸿杰没拒绝。任胤蓬偶尔不忙的时候,也会一起。


 


“老胡呢?”


 


“什么时候把他也叫出来一起玩?”


 


张嘉元天生爱热闹,任胤蓬拦他,“不好吧,人家忙着结婚的事情。”


 


张嘉元不解道,“这才几月啊。小熊不是说他五月才结婚吗?这年还没过,他准备啥啊他?”


 


田鸿杰知道胡宇桐最近很忙,可听到张嘉元这样说,他也忍不住想,能有多忙呢,怎么样抽出一下午时间,老同学聚一聚还是可以的吧。


 


张嘉元怂恿着他打电话,意料之中的,胡宇桐说他很忙,改天再约。


 


田鸿杰耸着肩膀说,“看吧,就说我运气很差的,换你打,他说不定就来了。”


 


张嘉元哈哈大笑,“拉倒吧,你打他都不来,我打他连电话都不接。”


 


“你俩啥关系啊,我还不知道。”


 


田鸿杰笑着追问,“我俩什么关系?”




可问完又黯然,不过是为了心头那点不为人知的念想。


 


张嘉元一脸不怀好意,“霸道总裁与他的小娇妻呗。”


 


“全学院都知道。”


 


任胤蓬冷不丁在后边加一句。


 


田鸿杰又浮出点笑意道,“蓬蓬,我只在一件事情上运气好过,你知道是什么吗?”


 


任胤蓬好奇道,“什么?”


 


“就是开学那天,我和你换了宿舍。”


 


 


 


聚餐结束已经是晚上八点,胡宇桐打电话问他现在过来迟不迟,张嘉元本来都决定和任胤蓬散步消食回家,一听这个电话,打算留下再续一摊儿。


 


“大忙人可算来了。”


 


胡宇桐赶来的时候,一身长大衣带来了整个北京冬天的寒气,他一脸歉意,“不好意思,最近有点忙。”


 


张嘉元满不在乎,“没事儿,老同学还说这个。”


 


胡宇桐问,“还想吃点什么,今天我请客。”


 


张嘉元和任胤蓬一听就开始欢呼,叫嚣着要狮子大开口,田鸿杰不忘提醒他俩刚才已经吃完一顿大餐。


 


“我俩这算啥,你没见识过当年马哲的饭量啊?”


 


胡宇桐自然地接道,“他现在可不愁吃了。”


 


“为啥?”


 


“他开了个小饭馆。”胡宇桐似乎没有吃饭,匆匆赶来,这会儿他带上手套剥了一个小龙虾塞进嘴里。


 


田鸿杰奇异似地瞧他,仿佛今天才认识这个人。他不知道胡宇桐居然和以前的室友联系挺频繁,连近况都了解得一清二楚。他以为胡宇桐和他一样,时间都停留在毕业那天。


 


不过想想也对,214从来不是只属于他和胡宇桐两个人。


 


 


“我今天遇到了一个老同学。”


 


胡宇桐不急不缓开口。


 


张嘉元同他形成强烈反差,急吼吼问,“谁啊谁啊?”


 


“小鞠。记得吗?咱们班年纪最小、个子最高的那个。”


 


张嘉元大手一挥,“当然了,马拉松第一那个嘛,能跑死一头牛。”


 


田鸿杰隐隐约约对他有些印象,挺桀骜不驯的一小孩,那时候和赵珂关系最好,他俩一起“孤立“”全班同学。


 


“他怎么了?”


 


“没事,就是看他今天一本正经穿着西装和我们公司谈判,想到以前,觉得挺好玩。”


 


胡宇桐这个人讲话很有意思,你很难从他的话里发掘出他的真实情绪,比如这一句,鞠翼铭同他们公司谈判,谈的是好是坏,你无从得知,他觉得鞠翼铭好玩,是真心觉得好玩,还是认为所谓同学情分在商场上薄弱得好笑,你也无从得知。


 


你只能知道,他想告诉你的。


 


田鸿杰每当这时候,偏不想趁他心意,要打破砂锅问到底,“怎么好玩呢?”


 


“他人很有意思。”


 


你看看,就是这样,兜兜转转循环往复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。


 


张嘉元很好,他从不去思考他不明白的东西,他只问他关心的,“那小子和我,现在谁更帅?”


 


胡宇桐逗他,像哄小孩子,“不一样的帅法。”


 


田鸿杰坐在餐厅里,想到昨晚那个梦,梦里的老胡不这样说话,他会说抢张嘉元的东西是劫富济贫啊。


 

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胡宇桐变成现在这样的,田鸿杰不得而知。


 


但他不会问。


 


从前的田鸿杰肯定会,现在不会。


 


 


 


吃完饭,已经是快十点,张嘉元表示走回家太晚,所以要和任胤蓬打出租回去,胡宇桐如今这么周到,怎么会不送他们。正巧吃饭的地方离田鸿杰的公寓很近,他挥挥手,表示自己走回去就行。确实不远,他走个二十分钟就到家,最重要的是张嘉元和任胤蓬的公寓同他的完全是反方向,实在没有必要让胡宇桐绕着北京城转圈圈。


 


走到一半,公司新来的女同事给他发微信,问他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。


 


田鸿杰想了想回——好啊,想看什么?


 


那边回——我知道有个小影院,专门放映老港片。


 


田鸿杰这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,这是奔着他有备而来的。早些年刚读大学时,田鸿杰也有那么一阵儿人气挺高,学姐们都喜欢他这样长得乖乖仔的小学弟。可惜后来被老胡捆绑,渐渐的,学院内部都很少有女生知难而上了。


 


他回——好,周六晚上吧,我请你吃饭。


 


回完微信,他把手机揣进兜里,抬头看了看月亮,又把手机掏出来,给胡宇桐发了一条——到家和我说一声。


 


那边没有回,估计正在开车。


 


女同事的微信先来——好的,那就这样定咯!


 


田鸿杰正准备把手机再次装进口袋里,万年无人讲话的214寝室微信群跳出来一个消息。


 


李润祺:诸位,我回国啦!


 


马哲似乎全天挂在网上,立马秒回:恭喜!


 


田鸿杰想了会儿,也打上一行字:想在哪发展?回北京吗?


 


李润祺回道:还没想好,但是兄弟们准备好给我接风吧!


 


马哲:那你先来天津。


 


李润祺:???你现在在天津?


 


之后就是他俩的互道现状,没什么营养的内容,可田鸿杰还是边走边看边笑。


 


似乎这个沉寂了几年的群重新活跃起来,他那一去永不回头的大学生涯就还没走远。


 


 


突然胡宇桐插了一句:什么时候?需要我接机吗?


 


田鸿杰愣了愣,刚才他发给胡宇桐的微信,他还没有回。


 


李润祺回道:不用了!我和我男朋友一起回国的!


 


李润祺这个人,外表看着温温柔柔,实际是个主意很正的人,坚韧和强大都被他温柔的壳子包裹得很好,所以这些年也没在他身上看见磋磨的痕迹。


 


可这话,实在是石破天惊。


 


吓得直男马哲话都说不会:男…朋友?男性朋友?


 


李润祺很坦荡:是男朋友,没打掉字。


 


这次马哲没有秒回,估计直男的世界里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。


 


田鸿杰对话框里的字打了删,删了打,胡宇桐赶在他前面先回复了李润祺:好,那我就不去接机了,到北京给我打电话。


 


他自然得仿佛李润祺找个男朋友是天经地义,甚至连惊讶的过程也省略。


 


田鸿杰又将自己的对话框记录删掉,他顺着胡宇桐的话讲:别忘了喊上我,好久没见了小李!


 


李润祺:没问题!


 


田鸿杰看着屏幕发呆,过了好一会儿,他和胡宇桐的对话框终于亮起一个红点。


 


胡宇桐:我到家了。


 


田鸿杰突然蹲下*身子,整个人缩起来。


 


早知道胡宇桐并不在意这件事,那大三那年,他为了骗他交了一个女朋友,又算怎么回事呢?


 


他知道,他一向运气不好。


 


 


03


 


田鸿杰记得那个女生叫喻嘉,很特别,他第一次在校外社团活动见到她时,就记住了这个名字。


 


喻嘉。瑜伽。


 


他觉得挺有意思。


 


那天晚上,他回宿舍还和老胡念叨了好几次这个名字,抱怨自己的名字平平无奇。


 


老胡当时很不以为然,“我觉得很普通啊,没有我的名字有内涵。”


 


田鸿杰兴致勃勃问,“胡宇桐有什么内涵啊?”


 


“宇桐,是宇宙洪荒里的一棵梧桐,天地混沌时就在那里,千秋万载,亘古不变。”


 


田鸿杰笑着打趣,“宇宙洪荒,是田鸿杰的鸿吗?”


 


老胡当时怎么回答的,田鸿杰反而记不清,但是现在他知道了,当然不是田鸿杰的鸿,自然也不存在什么千秋万载,亘古不变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小李回国的航班在十二月的某一天,田鸿杰没去注意,被喊出门一起聚餐时,看着满街的彩灯,他才知道是圣诞。每当这个时候,他就格外怀念南国的冬天,温暖潮湿,没有北京这样冷刀刮骨的痛,就混混沌沌过去一个冬天。


 


推开餐厅的门,一阵铃铛响,圣诞老人的祝福随着回荡耳边。田鸿杰把身上大衣的口子解开,在餐厅里张望了半天,才在角落里看见小李那头半长不长的黑发。


 


“嗨!小熊!”


 


他看到田鸿杰的第一眼,就手舞足蹈起来,人群里,田鸿杰很难不发现他。


 


“我是不是来晚了?”田鸿杰拉开椅子落座。


 


李润祺热情地给他倒一杯热茶,“没有没有,是我们来早了,害怕北京堵车。”


 


他讲到我们,之前被田鸿杰忽略的第三人终于出声,“你好,我是小李的男朋友。”


 


田鸿杰笑着同他握手。


 


这是一个带着眼睛,很斯文的男人。你见他第一眼,就会知道他不抽烟不喝酒,是个十足的好人,好似亦舒笔下的那些“家明”。


 


“黄唯铭。”


“田鸿杰。”


 


田鸿杰暗暗反省着,假如,他是说假如,假如当年,他没有自作聪明在老胡面前隐藏性向,而是像小李这样大大方方承认,是不是他和胡宇桐会有另外一个故事。


 


但很快他打断自己的假想,无论怎么样,老胡都会结婚。他爱一个男人或者爱一个女人,对于胡宇桐又有什么分别呢?


 


李润祺隔着桌子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,“小熊?”


 


“嗯?”田鸿杰被迫回神。


 


“我刚才问你,老胡怎么还没到呢?”


 


田鸿杰苦笑道,“怎么都问我,我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。”


 


李润祺故作夸张道,“居然不是吗?我才知道!”


 


田鸿杰笑着要越过桌子去打他,李润祺直往黄唯铭身后躲,“快保护我!”


 


可惜黄唯铭完全辜负田鸿杰给他下的好人定义,毫不留情将他推到田鸿杰身边,“打吧,我不心疼。”很快局面就从田鸿杰追着李润祺打转变为黄唯铭李润祺互殴。


 


田鸿杰看他俩老大人了还像小学生一样打闹,笑得眼泪都下来,他伸手往眼角边一抹,人却是一愣。


 


这些年,他连眼泪都很少见到了,还年轻的时候,遇到难过开心的时刻,总是要用眼泪来表达,似乎找不出更有力的证明了。后来渐渐发现,开心的时刻越来越少,以前觉得难过的事现在看根本不算事,如今觉得难过的事情,却是无论如何也掉不出眼泪了。


 


闹着闹着,李润祺的手机响了,是胡宇桐打来的电话。


 


 


“喂老胡,你怎么还没到?”


“啊?严不严重?”


“需要我们帮忙吗?”


“好的好的,那改天再聚。”


 


 


田鸿杰没抬头,低着脸猛灌茶,他听一半的对话也知道,胡宇桐今天不来了。


 


紧接着小李一脸遗憾宣布,“老胡说他今天不来了,他未婚妻从楼梯上摔下来了。”


 


田鸿杰拿着茶杯的手一顿,“严重吗?”


 


“还好,他说就是轻微骨折。”


 


田鸿杰很难说清自己对于这个女人的感受,有那么一点嫉妒,嫉妒她是胡宇桐此生认定的女人,有那么一点替老胡不值,总觉得他可以找到更好的,但更多的是羡慕。


 


羡慕她可以光明正大牵着胡宇桐的手,走过长长红毯,羡慕她可以随时随地对着胡宇桐提非礼的要求,即使大胆任性,羡慕她可以从此以后陪着胡宇桐度过漫长人生,直到皑皑白头。


 


所有的这一切,都是他想要却得不到。


 


“欸,你见过她吗?”李润祺一脸八卦凑过来。


 


“谁?”田鸿杰装傻。


 


“老胡的未婚妻啊!”


 


小李不给人丝毫逃避的机会。


 


“见过。”田鸿杰避无可避。


 


“怎么样怎么样?”


 


“还不错,很温柔。”


 


李润祺显然对这个敷衍的答案不满意,“长什么样子?说清楚点啊!”


 


田鸿杰被逼无奈,仔细回忆,“眼睛圆圆的,眉毛细细长长,嘴巴很小。”


 


小李经过一番推理,“你这说的是赵丽颖啊你!”


 


田鸿杰嘴角硬扯出两个弧度,“即使是赵丽颖,老胡也是配得上的。”小李刚要取笑他是个胡宇桐头号脑残粉,就见田鸿杰笑得比哭还难看。


 


“怎么了小熊?”


 


田鸿杰摇头,“没事,我只是觉得,我运气好差啊。”


 


 


 


田鸿杰的运气差从大学就有迹可循。具体表现为,公选课的开卷考试,大家明明都没复习,靠着考场上翻资料过关,可他带的参考资料就能准确避开所有考点。还有那些专业课不会的选择题,四选一,百分之二十五的好运从没降临在他的头上过。


 


当然还有那一次,胡宇桐问他。


 


“小熊,你喜欢男人吗?”


 


二选一。


 


他都选错。


 


 


 


小李见他神色不对,赶着黄唯铭先回了酒店,又陪着他逛了一圈北京大马路,最后在一个搭着棚子的烧烤小摊儿坐下来。


 


“加州好吗?”田鸿杰问。


 


小李瘪了瘪嘴,“阳光很好。”


 


意思是其他的不怎么样。


 


田鸿杰点了一瓶江小白,他以前很少喝这种酒,上了大学来了北京,被老胡他们带着喝才学会。


 


“我想家了。”他说。


 


“我家里的阳光也很好。”


 


田鸿杰一口灌得太急,红了眼眶,“北京的冬天好干好冷。”


 


“房间也好大,我一个人。”


 


小李惊讶他一瞬间的情绪失控,却又觉得一切皆在意料之中。他拖着凳子靠近田鸿杰,两个人像大学时睡在上铺那样,头挨着头讲话。


 


“加州也一样,阳光很好,但不是我的家,所以我回来了。”


 


田鸿杰抬头,眼泪终究没有掉下来,“我想214了。”


 


“你知道吗,我最近整晚做梦,梦到我们还在上大学,住在一个宿舍里,打开门,走到隔壁,就是嘉元和蓬蓬,走廊那头是木吉和超模。还有老杀,超超,徐洋好多好多人…”


 


他前言不搭后语,嘴里碎碎念着,“你还不知道吧,超模他俩真的结婚了。”


 


“前段时间同学聚会,木吉和我说的。真好,对吧,我看到你现在也觉得挺好的。”


 


“真好…真好…”


 


他将头埋在李润祺肩膀上,“总还是有人获得幸福了。”


 


李润祺没再接下去,任由他喝醉,任由他讲话,他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肩膀,如同童年时妈妈哄孩子。


 


“小熊,没事。你也会找到幸福的。”


 


田鸿杰听到这句,却像疯了一样从他手臂中挣脱出来,“不会的…”


 


“不会的…”


 


他嘴里喃喃着,只有老天爷知道他错过了什么。


 


“你不知道…”


 


李润祺叹着气,把他的头又按回自己肩膀,“傻子,我怎么不知道?”


 


“一起住了四年,你当我是瞎子吗?”


 


田鸿杰这回不挣扎了,他终于认命地闭上眼,“老胡要结婚了。”


 


李润祺拍着他的背,轻轻说,“我知道。”


 


“但是小熊,你肯定不知道,我当年也喜欢过一个男人。”




“我以为我这辈子就只会遇到这一个,回首前瞻,再也不会有第二个。”




“但你看看现在,我有了唯铭。相信我,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,咬牙忍一忍, 挨过去,下一次就能遇到和你相爱的人了。”




田鸿杰没有哭,他只是眼眶发红,像只兔子,“我等他结完婚好不好?”




等他真的结完婚,他才能死心。




李润祺摇头没再说话。




其实他明白,心是不会死的。




04


上次因为胡宇桐缺席,聚会不够圆满,这周五晚上他为了弥补,特意在五星级酒店订了一桌饭,重新给李润祺洗尘。




小李笑道,“我这尘在身上可够久的啊!都快一个星期了!”




胡宇桐满上一杯酒,算作道歉,小李赶忙摆手,“开开玩笑,别当真啊!”




“对了,还没来得及问,嫂子情况还好吗?”




胡宇桐点头,“还可以,要修养一个月。”




李润祺感叹,“这可够久,不耽误婚礼进程吧。”




田鸿杰坐在一旁,筷子一点一点的,脸上没有表情,他只听到胡宇桐说,“是啊,估计要往后延一个月。”




于是他抬头,正对上胡宇桐的眼睛。




你看看这个人,多么不怀好意,田鸿杰怀疑他是知道自己和小李的约定,特意来扎他的心。看过死刑犯执行死刑前吗,多一天都是折磨。




胡宇桐何其残忍,还要多折磨他一个月。




这顿饭大概只有田鸿杰一个人食不知味,席间,小李打开摄像头和马哲视频通话,他都兴致缺缺。




直男这回倒是很敏感,直戳田鸿杰肺管子。




“小熊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啊?是不是因为老胡要结婚啊哈哈哈?”




所有人都安静下来,似乎在等男主角澄清这句调侃只是个笑话,乖乖仔的田鸿杰当然会这样做,就连小李也毫不怀疑。




可他偏偏要说:“对啊,老胡结婚,我很伤心。”




李润祺愣了一秒,开始飞快找补,“哈哈哈哈哈小熊现在有点幽默啊,你这话要让嫂子听到了,肯定会吃醋。”




田鸿杰配合地扬扬嘴角,“不会的,她知道我俩好兄弟嘛。”




胡宇桐是什么反应,田鸿杰无暇顾及了,他只是感到悲伤,这样的场面,接下来还有很多个。作为胡宇桐的大学室友兼好兄弟,他会在婚礼现场被很多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拿来作为工具人调侃,变成这对新婚夫妇的感情润滑剂。




离席时,小李和黄唯铭回酒店,胡宇桐开着车子从地下车库里出来,田鸿杰站在路边上车。




“你在难过?”胡宇桐问。




田鸿杰哑然,良久之后也只憋出一句,“有点吧。”




“为什么?”




“好兄弟结婚,我难过需要理由吗?”田鸿杰反将一军。




“看到你们都成双成对的,只有我孤家寡人一个。”




田鸿杰装作轻松地伸了一个懒腰,“不过好在,我也不是没人要啦。”




“最近有人追?”




“嗯哼。”田鸿杰小小的嘚瑟,连他自己都没发现,这点暗藏的撒娇。




胡宇桐又问,“是什么样的姑娘?”




田鸿杰再次语塞。




新来的女同事,他没放几份心思在她身上,只记得她喜欢穿一身鲜艳的长裙,常在他的桌前晃荡。




“很漂亮。”他只能敷衍。




胡宇桐笑了,“是,你一向只喜欢漂亮的姑娘。”




田鸿杰愣住,他至今只谈过一个女朋友,就是那个瑜伽姑娘,能记住也不过是因为她名字有意思。如今回忆起来,面目倒是模糊的。




他只好反问,“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的姑娘?”




胡宇桐摇头,“我不这么认为。”




“老胡,你变了。”田鸿杰谴责他,“以前宿舍夜谈,是谁说最喜欢高挑身材好的美女?”




胡宇桐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,松了又紧,才开口说,“那是因为我以前没爱过人。”




田鸿杰的心陡然往下沉,是了,那天小李问他,胡宇桐的未婚妻长什么样子,他没好意思说的话是长相普通,身材平凡,勉强能够算得上可爱。




他曾经百思不得其解,如今终于有了答案。




爱就是没有理由。




“恭喜你。”田鸿杰艰难开口,他花了大力气才保证自己说话的声音没有颤抖。




胡宇桐没接下句,大约是看出他的狼狈,有时候他真的很感谢胡宇桐的体面。小李说同寝室四年,你是不是当我瞎,小李能发现的事情,胡宇桐应该也能吧。但他没戳穿。




这很好,很好。




田鸿杰劝自己,应该知足。胡宇桐还愿意和他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,分享他的副驾伴他左右,他不该再贪图更多。




“在前面放我下来就好。”田鸿杰说。




胡宇桐撇过头来,“我不赶时间。”




田鸿杰祈求地看向他,“我想自己走走。”




“好吧,”胡宇桐终于高抬贵手,放他一马,“那你别逛太晚,早点回家。”




田鸿杰笔直站在路边,等胡宇桐和车子一同融入车流,直到消失不见。




他开始狂奔起来,可成年人的皮鞋和大衣统统限制他的发挥,他想念起大学同班的小鞠,那一年的校运会,他和他同时报了一千五百米。风声人声呼吸声交错在耳边,鞠翼铭在他右手的跑道仅差一个人身。胡宇桐就在不远处的终点等他,拿着一瓶矿泉水还有一条湿毛巾。那场比赛他格外努力,要拼劲全力去拿一个第一。




不知道那时候的鞠翼铭,又是为了谁,拼命奔跑?




大口大口的寒气被吸进肺里,多年不运动的后果促使田鸿杰不得不减缓速度,慢慢地,他停下来,双手撑在膝盖。




他不想跑了,因为这一次的终点没有胡宇桐。




所有事情都有迹可循,那一场比赛田鸿杰没有拿到冠军,他又一次失之交臂。胡宇桐安慰他,没事,明年再战。可他知道,他赢不了鞠翼铭。




那小子天生一匹野马,驯不服,养不乖。




他这种家养乖乖仔怎么赢得了呢。




田鸿杰苦笑着想,看吧,就说他运气差。










周六的下午,女同事的微信吵醒了田鸿杰。他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刷牙,才记起上星期和人的邀约。




他整夜失眠,直到早上才迷迷糊糊睡着。




这不是个好预兆,他心里明白。




洗漱收拾一下,时间就到了五点,田鸿杰看着镜子里遮瑕都遮不住的黑眼圈,忍不住想,女同事可能看一眼这样憔悴的自己,就会放弃念头了,好像也不错,自己还是不要耽误人家姑娘。




浑浑噩噩走到市中心,女同事打来电话问他位置。田鸿杰才想起自己压根忘了订餐厅,只好带着人家找了一个他从没吃过的湘菜馆。




“你喜欢吃辣啊?”




女同事问他,“吃辣的广州人倒是很少见。”




田鸿杰摇头,他来北京之前不吃辣,第一次吃火锅是214寝室聚餐。他悲哀发现,他能记起来的每一个第一次,都有关于胡宇桐。






小剧院里放的电影的确是部老港片,比田鸿杰本人的年纪还要老一点。




妖娆的蛇妖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学人类走路,端得是摇曳生姿,田鸿杰以前看过,不解其中意,以至于很后来听到麦浚龙歌里唱“个个也探问爱恋不老的秘方,唯独壮烈离座可百世流芳”,他才终于懂了一点。




“你之前看过吗?”女同事问。




田鸿杰老老实实承认,“看过。”




“啊?”女同事面带遗憾,“那你再看一遍岂不是很无聊?”




田鸿杰笑道,“没事,常看常新。”




的确是常看常新,第一次看时,他还不曾爱过谁,电影里的桥段都是一知半解。如今再看许仙死的那一段,他就晓得歌里为什么要唱唯独壮烈离座可百世流芳。假若他死了,后来的背叛、懦弱都不再,他停留在白素贞最爱他的那一刻,这爱自然可百世流芳。




李碧华写,人一死,地位忽而得到提升。




田鸿杰漫无边际地想,假如他死了,胡宇桐会如何呢?是若无其事继续结婚生子,过他安安稳稳的下辈子,又或者他也会在胡宇桐心里地位陡然得到提升?




他甚至恶毒地想,等他死了以后,胡宇桐才发现有一个人这样爱他,会不会追悔莫及?




“你怎么了?”




女同事轻声唤回田鸿杰的遐思。




田鸿杰伸手抹了一把脸,“没什么,可能昨晚没睡好,精神不佳。”




女同事了然地笑笑,指了指他眼下遮不住的黑眼圈,“有心事?”




小剧院里人不多,多数是小情侣三三两两靠在一起,边看电影边小声讲话。隐藏在黑暗里,田鸿杰觉得自己那些无法排解的烦忧也并没有那么难开口。




“我爱的人要结婚了。”




“啊…”女同事发出小声感叹。




“真的不是找个借口来拒绝我?”




田鸿杰举双手讨饶,“那我的演技可非比寻常。”




女同事这次面朝荧幕,没再看他,大屏幕的冷光打在她脸上。




“她爱你吗?”
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
“去问啊!”




田鸿杰第一次记住她的脸,很衬今天这条艳色长裙。




他苦笑。




这场对话没法儿进行下去,他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人。








约会回来的周末晚上,田鸿杰躺在床上刷朋友圈,第一条就是今晚的女同事,内容是苍天啊!为什么帅哥都有喜欢的人!




田鸿杰憋着笑意给她点了一个赞。




接着是木吉的最新自拍照,没刮胡子,隐约有点大学时的艺术家内味儿。


张嘉元在底下回:艺术家啊!




田鸿杰笑了笑,又点了一个赞。




再往下滑,就是胡宇桐。没有文字,只有一个配图,田鸿杰没点进去,一眼就能看到发的是两枚戒指,还操蛋地配了一个bling bling的滤镜。




田鸿杰飞快退出软件,把手臂搭在眼睛上,装作没有看见。




这天晚上,田鸿杰又做梦。




这一次场景不再是那个熟悉的宿舍楼,他梦见自己变成一条大鱼,能潜海底,能飞高山,上天入地,无所不能。多么荒诞,他在梦里飞了高山五千海拔,潜了海底两万公里。




他知道自己在寻找某样东西,但很可惜,即使上天入地也遍寻不到。




05




大学时代的日子,不靠日历来记,而是把一个一个事件作为记忆点,比如田鸿杰提起来只会说,张旸和小智竞选班长失败之后,鞠翼铭和赵珂打架那次,张嘉元喝醉把马哲当成他妈抱着哭了一宿,还有他被胡宇桐开水烫伤脚的那一天。




很多故事开头,都是在夏天。




2012年的夏天,田鸿杰告别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南方城市,第一次来到首都皇城脚下。田鸿杰已经回忆不起兵荒马乱的开学典礼,只记得那天下午,他洗完澡,抹了一身他老妈准备的花露水,走过食堂,去宿舍楼南边打开水。南方人哪见过这种开水从水管里流出来的场面啊,水龙头一开,他吓得退了五步远。




胡宇桐那天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,一手拎了打好的开水瓶,另一只手用手机发着语音,“我不去,他们搞的什么东西啊,那玩意儿能叫音乐吗?”




灾难就这么发生了,田鸿杰的突然后退,胡宇桐的一心两用,一同成为共犯,开水瓶的热水溅到田鸿杰穿着短裤的小腿上。后面又是一阵兵荒马乱,胡宇桐不知道问谁借的自行车,拉着他就往校医院跑,庆幸后来医生说只是轻度烫伤。




就是这样,老胡说,要不你换到我们宿舍吧,方便我照顾人。




一换就是四年。














“最近睡眠怎么样?”


“不太好。经常做梦。”


“什么梦?噩梦?”


“也不是。”


“失眠情况频繁吗?”


“偶尔,不算多。”






田鸿杰面前穿白大褂的医生飞快地记录自己的情况,最后抬头劝他,“失眠多梦常由精神紧张,思虑过度,苦恼忧虑,心事重重等引起。我看你年纪轻轻,万事想开点好。”




田鸿杰乖乖点头,医生给开了一点药喊他去取,末了,添上一句,“如果喝完还没有效果,可以考虑要不去看看心理医生。”




“好的,我明白。”




出了医院大门,张嘉元的电话打过来,问田鸿杰今晚去不去看胡宇桐求婚。




田鸿杰愣了愣,“他今晚求婚?”




张嘉元兴致高涨,“是啊,他说人多凑个气氛,问我去不去,我一想索性我也没事啊,还能去蹭吃蹭喝。”




看来那天发在朋友圈的戒指,就是为这场仪式准备好的了。




“你去不去啊?”




田鸿杰不想去,尤其这场仪式的主人公看起来也并不打算邀请他去。




“去啊。”




但是必须得去。




见过死刑审判现场,被告不到庭的吗?




田鸿杰挑了一身最正式的西装,他由于工作原因极少穿西服,就这件还是大四毕业时为了工作面试,胡宇桐陪他在王府井买的。




很讽刺吧,穿着胡宇桐给他挑的西装去为他求婚仪式热场。可是田鸿杰早有打算,胡宇桐肯定不记得这件衣服,那他穿去又能讽刺到谁呢,不过是讽刺自己,非要挤进别人的爱情故事里,固执地做一个跳梁小丑。




张嘉元早早到了酒店,他穿得很休闲,宽松大卫衣下面套了一条牛仔裤,乍一眼看起来,还是当年那个快乐男大学生。




“小熊这里!”




田鸿杰环顾四周,没发现胡宇桐的身影,张嘉元似乎已料到他在找谁,赶忙开口,“老胡去跟酒店商量等会的流程了。”




田鸿杰点头,没接下句,自顾自换了个话题,“蓬蓬没来吗?”




“哦,他说他还有点事,等会就到。”




田鸿杰愣愣站在一边,他怀着被判死刑的心理来这里,实在忘了正常朋友在这种场合应该做什么事。




“别站着发呆了啊,来,帮忙吹气球。”




张嘉元招呼他,“小熊,给你。”




田鸿杰哭笑不得,还没等他酝酿好气息,就见胡宇桐从那头走过来。




他今天很帅。




这是田鸿杰的第一感受。




一个死刑犯夸自己的刽子手帅,多半是真心实意的。




“嘉元儿,”他抬手喊张嘉元的名字,却在说到一半时,瞥见站在张嘉元身边的田鸿杰,胡宇桐愣了两秒,田鸿杰猜测他可能在奇怪怎么有人不请自来。




“欸,啥事儿?”张嘉元回他。




胡宇桐很快收敛表情,“你帮我去后厨那里问问甜品做好了吗?”




张嘉元像只快乐的鸵鸟,飞快地跑往后厨。




田鸿杰不等胡宇桐开口,先发制人,“怎么不喊我来啊?要不是嘉元跟我说,我都不知道。是不是没把我当兄弟?”




胡宇桐笑着说,“怎么会?”




“老胡,你刻意不叫我,我都怀疑你心里有鬼。”




知道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吗?




田鸿杰就是。




早已听闻他要结婚,但都没有实体见到求婚现场这么血淋淋的痛。临死之前,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吧,毕竟没有人会责怪一个将死之人。




胡宇桐大约也想不到乖乖仔会有一天语出惊人,他愣住,沉默许久。










如果大学时,你问田鸿杰,胡宇桐是什么样的人,他大概率会说,他是个独裁者,控制欲很强,但跟他在一起很有安全感。




可是现在,田鸿杰不知道了,准确说,他看不懂胡宇桐很久了。包括此时此刻,他怀着必死决心挑衅胡宇桐,却也想不出胡宇桐会给出什么反应。










两个人之间沉默许久,久到田鸿杰怀疑,胡宇桐不会回答他了,这辈子胡宇桐都不会给他答案。




但胡宇桐比他想象的更残忍。




“我要结婚了。”




田鸿杰瞬间脸色发白,他后悔了,怎么会想到去挑衅胡宇桐呢,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。




刀永远握在刽子手的手里。




田鸿杰想自己笑得应该很难看,“我知道啊,说这个干什么。”




胡宇桐深深看了他一眼,缓下语气说,“要去看看甜品吗,我特意请了米其林大厨做的,你应该爱吃。”




“大学时,我记得你特别喜欢学校后门那家甜品店…”




胡宇桐不再看他了,他转身,边走边说话,甚至不回头确定田鸿杰是否跟上。




“老胡。”




田鸿杰喊住他,“我很久不吃甜点了。”










他的确很久不吃甜点了。




最后一次在和瑜伽姑娘分手前一天。




大学四年级的开头,很平常,天气隐隐约约记得是多云,他们没有课,瑜伽姑娘约他出去看电影,看的是部老港片。田鸿杰有时候想想,追他的姑娘们,路数好像都差不多,似乎早已摸清他的喜好,这是不是说明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被看穿的人。




电影结束之后,姑娘带他去了学校后门那家甜品店,田鸿杰没去想是谁告诉她自己爱吃这家甜品,他只是很开心有人和自己口味相同。




不该吃那一顿甜品的。




不吃那一顿,他就能接到老胡的电话。




田鸿杰想,自己真的运气很差,老胡每一次需要自己,自己都不在他身边,他和老胡永远在错过。










“我的老天,老胡居然把你叫来了!”




张嘉元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,他搭着一个高个儿男人的肩膀,快步走近。




胡宇桐瞬间的失态掩饰得很成功,起码张嘉元和马哲都没看出来。




“小熊怎么看见我这幅表情,不高兴啊?”




田鸿杰揉了揉脸,想把那些难受从脸上揉下去,“没有,只是没想到你会来。”




马哲眯着眼睛故作神秘,“嘿嘿,我刚巧来北京有事,老胡说他这里有大餐,我就赶忙跑过来了,小李也不知道。”




胡宇桐把他们安排到一个角落里,自己又去忙前忙后。田鸿杰的心思随着他走,之后马哲的话,他都心不在焉起来。




“小熊,你吃过那个米其林大厨做的甜点了吗?”




“哎呀,我刚才尝了一个,真好吃啊!”




田鸿杰应付似地摇头,他早已不想在这里待下去。




“你咋不吃啊?不喜欢啊?我记得大学你最喜欢了啊?”




“现在不喜欢了,我很久不吃甜品了。”




“啊?”马哲遗憾,“老胡当年还专门去学,看来学的不咋地啊,成功让你戒掉甜品。”




田鸿杰钝掉的脑子反应好久才抓住其中关键字,“老胡去学做甜点?”




“你不知道啊?”




他当然不知道了,胡宇桐什么也不会跟他说。








求婚现场进行得很顺利,女主角被人推着轮椅进入会场,胡宇桐单膝下跪,一切都如同偶像剧里的完美大结局片段。




如果人生能像电视剧,选择大结局定格的节点,田鸿杰一定会选择在胡宇桐二十岁生日的夜晚。




那时候,毕业遥遥无期,日子还有很长。




那一天,哈拉木吉拿了他从家里带来的草原烈酒,永强送了山西特产,小李和马哲订了一个三层大蛋糕,而他攒了几个月零花钱给老胡买了一个LV的零钱包。那一年,超模的身体还没出问题,小智和张旸没有因为音乐分道扬镳,徐洋依然在做他的天之骄子,嘉元和蓬蓬还是傻白甜。





书里说,酒喝到一半是喝酒最痛快的时候,要醉还没醉,兴致在酒也在,这一杯完了还有许多杯备着。




要说故事也该停在一个该断的时候。①





那时候天很蓝,快乐很简单,他还不懂爱,只知道自己很依赖胡宇桐,万事有他在就放心很多。老胡过生日的那天晚上,他喝醉酒,抱着老胡撒酒疯,老胡也不生气,不像张嘉元那个没良心的,只会大声嫌弃他的酒品很差。




时间再往后走,故事就没那么美好了。




之后,有了胡宇桐对他的试探,再之后,他有了第一个女朋友。




如今回想起来,那时候他的恋爱纯洁得像杯白开水,手也只是牵过几次,别的更是没有,瑜伽姑娘倒是个大胆热情的,只是他自己,他总觉得不该是这样。




可应该是怎样呢,他也没有答案。




只记得每次约会完会寝室,老胡都会调侃,“还知道回来啊”,马哲也在旁边起哄。以前他来不及深思的话,遗留到今天,直到马哲说胡宇桐为你去学做甜点。




那么,胡宇桐,你是不是也有爱过我?




06






求婚结束后,马哲拉着张嘉元要接着叙叙旧情,结果张嘉元接到任胤蓬的电话,急匆匆要赶回家。胡宇桐抱得美人归,自然没有闲工夫来招待老同学,只剩田鸿杰和马哲两个孤家寡人作伴。




“喝一杯?”马哲挑眉。




放在平时,田鸿杰是不会去的,今天不一样,不喝醉,夜晚很难熬。




“啧,这酒还挺带劲啊。”马哲皱着眉头灌了一大口。




田鸿杰问他,“什么时候在天津开了个饭馆呢,都没听你讲过。”




马哲大手一挥,豪气万丈的,“也不是啥大买卖,有啥好说的,要不是老胡时不时拉着我东聊西聊,我也没打算跟他说。”




听到胡宇桐的名字,就格外在意。




“老胡都和你聊什么呢?”




“聊啥,我想想啊。”马哲蹙着眉想,“聊大学时候呗,聊那时候你非要跑到咱们音乐社去玩,一时兴起还捞了个主唱回来。你都不知道吧,那时候老胡被人念叨惨了,天天说他搞裙带关系。”




“还有啊,那时候你那个女朋友,不知道从哪要来了老胡微信,整天打听你的喜好,老胡都快被折磨疯了。”




“唉,怎么说呢,反正就是回忆一下大学时候,好的,不好的,都聊聊。”




马哲又灌了一口酒,感叹着,“都聊聊。”




田鸿杰震了震,这些事,每一样他都经历过,从别人嘴里讲出来,却又是另一番感受。




“你说喻嘉?她还有老胡微信?”这是他不知道的。




“可不是。”马哲嘴里包了一大口烤牛肉,“我可以这么说,她当时能追到你,一半功劳都在老胡身上。”




田鸿杰低声道,“他还挺了解我。”




“那可不是,你想想,是谁帮你期末考试复习,是谁打游戏带你飞,老胡跟你像养儿子似的,能不了解你吗?”




田鸿杰想,自己是真的喝醉了。他居然大逆不道满嘴胡言,“那我要是爱上老胡,是不是得算乱*伦?”




马哲自然不把酒话当真,他拍着田鸿杰的肩膀说,“真爱跨越一切障碍。”




“大胆去追爱吧,孙子!”




田鸿杰五分醉意上心头,跟着马哲继续说瞎话,“可老胡要结婚了啊,我这算什么?”




马哲不以为然,“你看啊,电视剧一般是怎么演的,婚礼当天现场,新郎新娘宣誓的时候,你冲上去,一把拉住老胡往外狂奔。不就齐活儿了吗?”




越说越真。




“那要是老胡不愿意跟我走怎么办?”




“那不能够。”马哲伸出一根手指,摇头晃脑,“依我看,老胡心里,你排第一。”




谁都知道醉话当不得真,可田鸿杰偏要自欺欺人。




“是吗?那他怎么不来娶我?”




马哲老神在在道,“那我等会回去得打个电话问问老胡。”




“怎么回事啊他?”




说完,两人醉眼朦胧相互对视,然后是一阵大笑。




马哲拍着田鸿杰肩膀,“老胡对你是真的没话说,当年我和小李还在背后偷偷吃醋呢。”




“同样是室友,咋差别待遇这么大呢?”




田鸿杰问,“他对我好吗?”




“欸?小熊。”马哲看他,“你这就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。”




当然是好的,除了爸妈,再也不会有人比老胡对他更好。




那为什么不继续对他好下去呢?








马哲随手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,“老胡这人吧,看着挺能耐,其实也是个纸老虎。”




“对了,你还记不记得老胡他妈出事儿那晚,你不是约会吗,不在宿舍,老胡给你打了好多个电话都没接,最后是我陪他一起回的家。”




“怎么说呢,我觉得他从那之后变了挺多的。没那么强硬了,也开始随随大流,当然我不是说这样不好啊,只是觉得有点可惜。”




田鸿杰一头埋进臂弯里,喃喃道,“那天,我只看到了一个未接来电,我以为没事的,要是有事,他怎么会只给我打一个电话?”




马哲惊讶,“不可能啊!”




“我看着他打的,八个,只多不少。”




“你都不知道那天老胡多吓人,脸色苍白,我问他一个人能不能回家,他说他要给你打电话。”




田鸿杰怔怔地,他知道了,是有人删了老胡的来电显示。




马哲又道,“唉,都过去了,说开了就好,我还因为这事儿,觉得你不地道呢,老胡平时对你多好哇。”




田鸿杰突然站起身,往外跑。




马哲在后面喊他,“诶诶,你干嘛去?”




田鸿杰转身,“我要听你的,去抢婚。”










酒精上头,血液冲顶,田鸿杰在北京的寒风里快速奔跑,他好似又回到了当年那场校运会,差了一个人身,他输给鞠翼铭,这一次,他不想再输。




老天爷,不是说人的运气是守恒的吗?他田鸿杰运气差了这么多回,拜托,也让他时来运转一次吧。




拼着一口气到了胡宇桐家楼下,田鸿杰上气不接下气,刚才鼓足的勇气在看到那盏昏黄的灯光时,好像又消散了一些。




他闭着眼,掏出手机,拨通了胡宇桐的电话。




“小熊,怎么了?”




胡宇桐声音还是那样温和,似乎今天田鸿杰的挑衅对他而言,并没有掀起波澜。




“你能不能下来。”




“嗯?”




“我在你家楼下。”




胡宇桐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,他静默。




一分钟之后,他才下定决心似的说,“好吧,你等我五分钟。”




田鸿杰没有自己预想的坚定,他也在忐忑不安,酒精的副作用和当年误会的摊开,让他产生一种错觉,好像既定的结局是可以被改变的。




胡宇桐没有让他等到五分钟。




他穿着棉布拖鞋,手腕上搭着一件羽绒服下来的。




“穿上吧,我估计你又只穿了大衣。”




胡宇桐边说边把大衣递给他。




田鸿杰麻溜儿地穿上,目光灼灼盯向胡宇桐,“老胡,我想问你一个问题。”




胡宇桐大概早有预感,他避开他的目光,领着田鸿杰往小区里的花坛走,“小熊,我要结婚了。”




他又是这一把刀,直直戳进田鸿杰的五脏六腑,可惜同样的招数,到第二次,人就有了免疫力。




田鸿杰拉住他的袖子,问他,“你要结婚了,为什么还要给我带一件羽绒服?”




“从此以后,你的关心都应该用在你的妻子身上,不是吗?”




胡宇桐被他逼得退无可退,田鸿杰闭着眼睛,一头栽进胡宇桐怀里,“老胡,我喝醉了…”




胡宇桐推开他,田鸿杰死死拽住他的袖子,“你要是不管我,我今晚就会冻死在外面。”




两人僵持,心软者落败。




胡宇桐叹口气,拉着他往花坛边缘坐下来,“好吧,你想问什么?”




田鸿杰眼睛愣愣看着他,路灯的光折射进他瞳孔里,胡宇桐居然从中看到孤注一掷的悲壮。




“你…”




他想故作潇洒地大声问出那个问题,可嗓子里像堵着一团东西,喊也喊不出。




他明白,一旦问出去,他和胡宇桐再也没有回头路。




“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,乖乖仔?”




他表情镇定,声音却在颤抖。




胡宇桐震在原地,无法动弹,他只叫过一次田鸿杰乖乖仔,是大三那年校运会,他准备很久的长跑没得到第一,自己一个人在宿舍懊恼了很久。那时候他是怎么安慰他的,具体的记不清了,他只是想起田鸿杰和妈妈打电话的时候,他妈妈常常这样喊他。






田鸿杰祈求地看向他,“最后一次,好不好?”




他真的太难过了,刚才和马哲说要抢婚的气势瞬间消散,他在这一刻突然明白,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没有那么重要。




胡宇桐爱过他,或者没爱过他。




没人知道。




但他可以肯定的是,假如他问出口,胡宇桐也许就不会永远在他身边了。






胡宇桐揽住他的肩膀,轻轻说,“好。”




“你是永远的乖乖仔。”






田鸿杰眼泪突然掉下来,他看着胡宇桐,弱弱解释,“老胡,你妈妈出事那天晚上,你给我打的电话,我都没有接到。”




“我只看到了一个未接来电,真的,我没有骗你,我不是故意不回你电话的, 我…”




他试图解释,但他忘了,解释也应该有时效期。




胡宇桐擦干他的眼泪,依旧很温柔,“好,我知道了,乖乖仔。”








第二天。




马哲打来电话问田鸿杰,“怎么样?抢亲成功了吗?”




田鸿杰揉着哭肿的眼睛起床,苦笑道,“当然没有。”




昨晚他哭着在胡宇桐怀里睡着,怎么回家的,自己都搞不清楚。








胡宇桐的婚期一天天临近,田鸿杰的失眠多梦更加严重。




“可以描述一下你的梦吗?”


“嗯…很奇怪,各种各样的都有。有时候是我在和以前的同学捉迷藏,有时候是一起去探险,最好笑的是我梦见自己变成一条大鱼,上天入地。”


“的确很多样。”






他最终还是按照医生的建议来看了心理医生,医生和他闲谈一般聊到他的梦。




“听你的描述,你好像一直在梦里找什么东西?”


“是的。”


“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吗?”
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




小李终于在北京定居下来,经常打电话来约他出门吃饭,田鸿杰心里明白,他是担心自己的心情不好。




可是自从老胡要结婚,他又有哪天心情是好的呢?




“老胡的请柬你收到了吗?”李润祺小心翼翼问他。




田鸿杰点头。




小李又问,“要去吗?”




田鸿杰摇头,“还没想好。”




去或者不去,区别只是一个一刀见血,一个软刀杀人。




中间嘉元和蓬蓬也来看过他几次,看到他状态,都表示有些担心。田鸿杰撒谎说是最近风寒,毕竟他们毫不知情。




后来又看了几次心理医生,睡眠状况还是不好,医生建议辅助药物进行治疗,就这样身体没有任何毛病的人,也住进了医院。田鸿杰自己倒是想得开,索性不过是一辈子,什么时候结束都是一样的。




老胡不知道从哪听来他的情况,也带了东西来看他。




“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?”




田鸿杰很想反问,是因为谁呢,还不是因为你。




但他不会,他如今也开始体谅老胡的不易,实在没必要再加重他的负担。








医院的药物治疗多半加有安眠的成分,田鸿杰觉得一天天的日子过得更混沌,没什么分界感。大概就是一天天往前捱吧。




某天晚上胡宇桐又来医院看他,“又失眠?”




田鸿杰躺在床上笑,“白天睡多了。”




胡宇桐拿出耳机,塞给他,“听首歌助眠。”




田鸿杰乖乖照做,耳机里的歌是一首老歌,声音开得有点大。




“睡吧,我在你身边。”胡宇桐拖了张椅子,坐在他床边。




田鸿杰闭上眼。





因为我害怕 没有人回答


我从来不挣扎


因为我知道 这世界太大





“小熊,我喜欢过你。”胡宇桐轻声说。





太多时间浪费 太多事要面对


太多已无所谓 太多难辨真伪


太多纷扰是非 在你身边是谁





“但我的运气好像太差,所以好多次机会,我老是错过。”





最渺小的我 有大大的梦


时间向前走一定只有路口没有尽头





“好在现在我已经找到新的方向,希望你也能找到出口。”





别怕 让我留在你身边





“抱歉,我不能永远在你身边了。”










田鸿杰没有睁眼,他只是做了一个梦。




梦里他上天入地遍寻不到的,是他早已错失的,二十岁胡宇桐的真心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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